第 6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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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8 章
得知崔硯池將要外巡半年, 任煙煙再沒有心思與柳若昭談笑。她匆匆與柳若昭分別，回家後更是坐立難安，恨不得數著日頭一寸寸落下去, 好向崔硯池問個清楚。
餘暉為一切披上紅彤彤的色彩，任煙煙憑窗遠眺, 心中半是委屈半是煩悶。
不知為何總有或這或那的阻礙, 讓她不能長長久久地和崔硯池廝守。更為難過的是，崔硯池似乎不理解她的苦惱, 他每每毫不糾結地做出選擇，即使覺得抱歉卻也不會讓步。
“憑什麽……”
任煙煙不指望崔硯池像那等為兒女情長絆住腳的男子般時時刻刻守在她身邊，可也不願意總成為被他放棄的那部分。
她絞著帕子輕聲一語，終於忍不住對著夕陽洩露出了這些時日她隱埋在心中的不滿。
養在映雪堂梁下的雀兒靈巧活潑, 在籠子裏見到熟人便熱絡撲了兩下翅膀，阿碧老老實實地候在門口，看到崔硯池走近，好心提醒道：
“今兒娘子似乎心緒不佳，還望大人等下見到娘子，多忍讓些兒。”
方才婉兒前來相邀, 亦關照過任煙煙此刻心情不好。崔硯池不明所以，忐忑跨進堂中，任煙煙站在窗前看到他進來，站在原地將目光投在他身上，沒有像平日那般上前迎接。
“煙煙，我回來了。”
崔硯池硬著頭皮向任煙煙招呼，可任煙煙只是一言不發地看著他, 走到書桌前坐下了。
崔硯池在禦史臺忙碌一天，此時見到這副場面難免有些無奈。他走到任煙煙身旁, 手搭在她肩膀上溫和問道：“聽兩個丫頭說，你好像不大高興。怎麽了？可是進宮碰到了些什麽不如意的事兒？”
任煙煙偏頭望向崔硯池，仍舊不語。
崔硯池實在沒力氣去猜任煙煙又在耍什麽小性兒。
“到底怎麽了？”
崔硯池問時輕輕嘆了口氣，任煙煙心裏一刺，生硬問道：“你是不是要去外巡，去很久？”
訝然一瞬，崔硯池便懂了今日任煙煙為什麽對他一副冷冰冰的模樣。
“任命還沒下來，這事兒說起來為時尚早。”
現在與她說為時尚早，那什麽與她說合適？
難不成是板上釘釘的時候？！
“崔硯池，這麽大的事兒，你一點兒不與我商量，早便打的先斬後奏的主意，是不是？！”
任煙煙怫然不悅，遽然提高了聲調。三番五次因為同一個問題鬧矛盾，崔硯池不願與任煙煙爭吵，卻也實在有些無法忍耐。
“煙煙，你說我不與商量，外巡是禦史臺的定例，不是有的商量的事情。”
“我提前告訴你，你提前開始難過，又是何必！”
崔硯池一氣上頭，顧不得委婉，任煙煙受不了崔硯池公事公辦的口吻，壓著的火噌地一下燎到頭頂。
“是嗎？當真沒的商量嗎？我不信我不放你去，禦史臺敢逼著你走！”
任煙煙任性一瞪崔硯池，起身便往外走去。任煙煙生性嬌橫，崔硯池恐她胡來，忙拽住她胳膊。
“你做什麽？！”
崔硯池臉色嚴肅，任煙煙氣得冷笑。
“崔大人，你這是怕我殺去禦史臺丟你的顏面嗎？何至於！這點小事，不過我求舅舅一句便是了。”
任煙煙拿身份壓人的時候可謂鋒芒畢露，艷得紮手。她盛氣淩人地嘲笑崔硯池的緊張，想掙開崔硯池抓著她的手，可不管她怎麽掙，崔硯池的手都紋絲不動。
“崔硯池！放開！”
任煙煙惱火萬分，不覺崔硯池的臉色已經冷得像冰。
她便對自己的權力這麽洋洋自得嗎？她便把為滿足一己私欲向官府施壓這件事看得這麽輕飄飄嗎？
他怎能允許她如此！
“夠了，別胡鬧了！”
崔硯池板起俊臉，兩手控住任煙煙肩膀，不容反抗地將她摁回椅上。男女力氣懸殊，任煙煙被崔硯控制得動彈不得，她忿忿仰頭看他，看到他臉上冷峻嚴厲的神色，驀地感覺酸楚。
“崔硯池，沒有人敢這樣對我！”
任煙煙倔強一語，可一開口，眼淚便和著委屈湧上了眼眶。
任煙煙眼裏清光泛泛，卻是強撐著不讓眼淚落下。崔硯池沒有想到會把任煙煙逼到這個地步，一時又是失望又是憐惜。
“煙煙，外巡是公務，是我的職責。你就是再不想和我分開，也不能借用威勢肆意妄為！”
一坐一站，崔硯池擋在任煙煙身前，像一座難以挑戰的青山。崔硯池放軟了語氣，任煙煙仰頭定定看著崔硯池，只覺面前的人是那麽遙遠。
是，他對自己身為禦史的職責一清二楚，可他對他身為夫君的職責呢？也一樣一清二楚、當仁不讓嗎？
他難道就不會對他有一點不舍？就不會為她想過孤零零的等待有多難熬？
一天又一天，一個人看到花開再一個人等到花落，他永不退讓地向前，卻從來沒在意過被一直留在原地的她！
任煙煙沒有什麽弘毅遠大的心願，她只求和心愛的人長相廝守。
她不覺得自己有什麽過分。
“崔硯池，你這是終於發現我滿足不了你賢良淑德，溫婉柔順，事事以大局為重的要求，所以失望了嗎？”
崔硯池水潑不進刀刺不入的理智徹底攻破了任煙煙的防線，滑落的眼淚匯集在下巴上，晶瑩地一滴滴往下墜，任煙煙反唇相譏，竭力不讓自己顯得太過軟弱。
崔硯池喜歡任煙煙的明艷，喜歡任煙煙的天真，甚可說，他喜歡她的不可一世。他對她沒有她說的那些要求，而只是他有自己無法突破的底線。
崔硯池知道任煙煙陷在情緒裏的話不能當真也不能認真，可他看著她清澈憤怒的眼神，還是感覺到了負疚。
“煙煙，並不是你想的這樣……”
崔硯池艱澀地開口，想要和任煙煙和解，他伸出手想要攬住任煙煙，可任煙煙一把將他推開。
“是嗎？”
任煙煙真切地為崔硯池的冷靜感到了難過，她冷冷看著崔硯池，不無譏誚地反問。
任煙煙如此，崔硯池的驕傲也讓他無法再說什麽。
死寂在房裏難堪地蔓延開，沈默仿佛成了種對峙的手段。任煙煙垂下眼眸忍受著，既不知道自己的極限在哪裏，也不知道崔硯池的極限在哪裏。
沈默一瞬比一瞬折磨，在這綿密持續的疼痛裏，任煙煙無可救藥地覺得自己在崔硯池心中的地位正隨著他的堅持在一點一點地往後退，直到退到了她不能接受的地方。
他為什麽還能沈默，為什麽還能面對她的眼淚不發一言？
他為什麽不能抱住她，告訴她她對他很重要，她對他真的不可或缺的呢？！
任煙煙悲哀地無聲想著，小書童良平懵頭懵腦地闖進堂中，猝然點燃了已經堆積到濃重的沈默。
“大人，許禦史來訪，說有要事相商。”
這一刻，許飛沈所代表的道義、國事成了任煙煙確切痛恨的對象，一而再再而三，任煙煙早已受夠崔硯池因此對她的冷落。她搶t在崔硯池之前，聲色俱厲地向良平呵斥道：“不見！讓他走！”
良平年紀小，尚不懂察顏觀色，任煙煙素來寬容，他被她叱得一怔，臉上立即顯出了幾分惶恐。
崔硯池很不喜歡任煙煙這樣不講道理的遷怒，良平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他走上前，語氣柔和地安撫道：“你先將許大人請去蹈和館。”
“我！說！讓！他！走！”
任煙煙從小嬌縱慣了，脾氣上來的時候著實無所顧忌。
崔硯池話音未落，任煙煙便惱怒地在他背後揚聲命令，任煙煙如此跋扈，崔硯池不禁神色一冷。
“請許禦史去蹈和館等著。”
崔硯池不理任煙煙，只是向良平又吩咐了一次。良平惴惴不安地答聲是，快步離開了映雪堂。
“我不是說讓許飛沈走嗎？！”
任煙煙怒火未消，不滿地向崔硯池發難，崔硯池往前關上房門，臉色鐵青地轉過身，實在忍不住斥責一句。
“任煙煙，你的性子實在太壞了！”
崔硯池生氣的時候氣質深沈，任煙煙曉得自己方才有些過分，但她不願示弱，是以就硬頂著站在原地，等著看他到底要如何。
任煙煙冷硬的反應像是再說便是如此又能奈她何，崔硯池深吸一口氣，走上前抓住任煙煙的手腕將她拖到桌邊，一把將她摁在了圓凳上。
任煙煙不防崔硯池如此，她不服氣地想要站起，然而略一動作就又被崔硯池摁著肩膀摁回到了凳子上。
“看著我。”
崔硯池盯著任煙煙冷聲命令，任煙煙心生反感，故意側頭一偏。崔硯池忍無可忍，擡手捏住面前這個刺紮得人生疼的美人兒的下巴，強迫她扭頭直視向了自己。
“看著我！”
崔硯池聲氣裏有種迫人的氣場，任煙煙心尖一顫，像是忽然踏空了一步。
“煙煙，我有很多我一定要實現，一定不會放棄的東西。我明白告訴你，你對我很重要，非常重要，但我不可能，也做不到無時無刻地圍著你轉。”
崔硯池鎮靜利落的語氣像是在認認真真地劃清底線，任煙煙眼神一冷，諷刺反問道：“崔硯池，你這是在明白承認我對你而言是可以放棄的部分嗎？”
任煙煙一張臉明艷銳利，崔硯池沈眸一瞬，既覺得不能簡單粗暴地回答這個問題，也不願就此讓步，含糊其辭地粉飾太平。
“回答我啊？！”
猶疑間，任煙煙驀地提高了聲氣質問。
任煙煙迅速披上了一身刺，崔硯池意識到今次不說個一清二楚，或許以後再沒有機會在她這裏得到諒解，便沈下眼眸，狠心道：“是。”
平心而論，任煙煙對崔硯池抱有某種恃寵而驕的自信，她不信他敢說出傷害她的答案，是以她一直咄咄逼人，可這個“是”字，瞬間打破了她的所有篤定。
崔硯池的回答，好像在說他已經忍無可忍，好像在說他只會給她這麽多東西，至於更多的，即使她想要他也不會給。
一瞬間，任煙煙連發火的力氣都失去了，她無言打掉崔硯池放在她肩上的手，避開他的目光，無話可說地低下了頭。
此刻受到煎熬的不止任煙煙一人，崔硯池無力一撐額頭，忍不住向任煙煙問道：“可是煙煙，你為什麽要執著於成為別人不能放棄的部分呢？”
“我便是不能把你看成是我的全部這又如何呢？”
“你為什麽要把你的生命，你的感情，你的才華，你所有熱烈美好的一切，只傾註在我一個人身上呢？”
“這太可惜了！”
“這太可惜了不是嗎？！”
崔硯池極少這樣直白地向任煙煙袒露他的不同意見。
崔硯池的要求一直只用來規束自己，他對任煙煙沒有要求，莫提想要讓她按照自己的要求活著。
他只是不解，非常不解。
“煙煙，每每看到你全然不在乎別的，只是費盡心機地想從我身上得到確認和肯定，我都覺得無比可惜。”
“我願意盡我所能地給你所有你要的東西，我想要你全部的愛，但是我不想成為你僅有的東西，因為這對你來說太危險了也太悲哀了！”
崔硯池是真誠地覺得惋惜，他覺得任煙煙的世界裏除了他還可以有很多很多的東西，他覺得他並不比那個廣闊世界裏耀眼的東西更重要。
而且，他痛惜的不止是明珠認識不到自己是明珠，更是明珠不但意識不到寶篋外的世界，反而執意要躲進狹小漆黑的盒子裏。
可是，任煙煙並不明白崔硯池在可惜什麽。
除了崔硯池的愛情，她沒想過她還能擁有什麽別的東西。
別的東西不是本就不屬於她嗎？
她被他們需要的不是只有她的順從和忠誠嗎？
不是即使高貴富麗如她，所擁有的一切都或隱或現地帶著附屬和交換的意味，從未真正屬於過她嗎？
所有的道路寸步難行，精致秀麗的閨帷框出了她的世界，她除了將自己的所有寄托在能給她帶來歡愉，貌似能由她掌握的愛情之外，還剩什麽呢？
好像沒有了。
人在黑暗裏面對未知的時候會下意識地緊靠住背後能給予她支撐的東西，哪怕它的力量其實非常薄弱。
崔硯池的話像是想將任煙煙推進那片她從來都不想觸及的黑暗，任煙煙下意識地感到恐慌和抗拒，她垂下眼眸慌亂反駁道：“不……，不是這樣的！”
任煙煙在崔硯池面前一向驕傲，可此時，她不敢直視崔硯池的眼睛，且感到難以名狀的慚愧。
“你這些冠冕堂皇的話，不過是你的借口。”
崔硯池話裏的惋惜讓任煙煙覺得自己已經被他遠遠甩在了身後，這種被輕視的感覺對她而言實在太要命了，她連連搖頭，企圖讓崔硯池知道錯的不是她，而是他。
任煙煙話語強硬，神情卻並非如此。崔硯池有些後悔自己說得那麽激烈，他想，就算他覺得任煙煙把所有的感情系在他身上危險得猶如高空走鋼絲，他大可以用和緩許多的方式，而不是就這樣猛地將她推落。
“這都是你的借口！”
究竟是萬般美滿，還是一場虛幻？任煙煙仿徨不解，驚疑地否定一切。
任煙煙捂住蒼白的臉，無力地指責崔硯池，崔硯池俯下身，輕輕將她抱住。
“是，或許那是我的借口，可那也是我的真心話。”
“煙煙，你好好地想一想好嗎？我知道你很聰明，你想一想就好。”
溫柔包容的聲音落在耳畔，崔硯池肩膀寬闊，任煙煙默不作聲地聽著，慢慢紅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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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崔硯池將要外巡半年, 任煙煙再沒有心思與柳若昭談笑。她匆匆與柳若昭分別，回家後更是坐立難安，恨不得數著日頭一寸寸落下去, 好向崔硯池問個清楚。
餘暉為一切披上紅彤彤的色彩，任煙煙憑窗遠眺, 心中半是委屈半是煩悶。
不知為何總有或這或那的阻礙, 讓她不能長長久久地和崔硯池廝守。更為難過的是，崔硯池似乎不理解她的苦惱, 他每每毫不糾結地做出選擇，即使覺得抱歉卻也不會讓步。
“憑什麽……”
任煙煙不指望崔硯池像那等為兒女情長絆住腳的男子般時時刻刻守在她身邊，可也不願意總成為被他放棄的那部分。
她絞著帕子輕聲一語，終於忍不住對著夕陽洩露出了這些時日她隱埋在心中的不滿。
養在映雪堂梁下的雀兒靈巧活潑, 在籠子裏見到熟人便熱絡撲了兩下翅膀，阿碧老老實實地候在門口，看到崔硯池走近，好心提醒道：
“今兒娘子似乎心緒不佳，還望大人等下見到娘子，多忍讓些兒。”
方才婉兒前來相邀, 亦關照過任煙煙此刻心情不好。崔硯池不明所以，忐忑跨進堂中，任煙煙站在窗前看到他進來，站在原地將目光投在他身上，沒有像平日那般上前迎接。
“煙煙，我回來了。”
崔硯池硬著頭皮向任煙煙招呼，可任煙煙只是一言不發地看著他, 走到書桌前坐下了。
崔硯池在禦史臺忙碌一天，此時見到這副場面難免有些無奈。他走到任煙煙身旁, 手搭在她肩膀上溫和問道：“聽兩個丫頭說，你好像不大高興。怎麽了？可是進宮碰到了些什麽不如意的事兒？”
任煙煙偏頭望向崔硯池，仍舊不語。
崔硯池實在沒力氣去猜任煙煙又在耍什麽小性兒。
“到底怎麽了？”
崔硯池問時輕輕嘆了口氣，任煙煙心裏一刺，生硬問道：“你是不是要去外巡，去很久？”
訝然一瞬，崔硯池便懂了今日任煙煙為什麽對他一副冷冰冰的模樣。
“任命還沒下來，這事兒說起來為時尚早。”
現在與她說為時尚早，那什麽與她說合適？
難不成是板上釘釘的時候？！
“崔硯池，這麽大的事兒，你一點兒不與我商量，早便打的先斬後奏的主意，是不是？！”
任煙煙怫然不悅，遽然提高了聲調。三番五次因為同一個問題鬧矛盾，崔硯池不願與任煙煙爭吵，卻也實在有些無法忍耐。
“煙煙，你說我不與商量，外巡是禦史臺的定例，不是有的商量的事情。”
“我提前告訴你，你提前開始難過，又是何必！”
崔硯池一氣上頭，顧不得委婉，任煙煙受不了崔硯池公事公辦的口吻，壓著的火噌地一下燎到頭頂。
“是嗎？當真沒的商量嗎？我不信我不放你去，禦史臺敢逼著你走！”
任煙煙任性一瞪崔硯池，起身便往外走去。任煙煙生性嬌橫，崔硯池恐她胡來，忙拽住她胳膊。
“你做什麽？！”
崔硯池臉色嚴肅，任煙煙氣得冷笑。
“崔大人，你這是怕我殺去禦史臺丟你的顏面嗎？何至於！這點小事，不過我求舅舅一句便是了。”
任煙煙拿身份壓人的時候可謂鋒芒畢露，艷得紮手。她盛氣淩人地嘲笑崔硯池的緊張，想掙開崔硯池抓著她的手，可不管她怎麽掙，崔硯池的手都紋絲不動。
“崔硯池！放開！”
任煙煙惱火萬分，不覺崔硯池的臉色已經冷得像冰。
她便對自己的權力這麽洋洋自得嗎？她便把為滿足一己私欲向官府施壓這件事看得這麽輕飄飄嗎？
他怎能允許她如此！
“夠了，別胡鬧了！”
崔硯池板起俊臉，兩手控住任煙煙肩膀，不容反抗地將她摁回椅上。男女力氣懸殊，任煙煙被崔硯控制得動彈不得，她忿忿仰頭看他，看到他臉上冷峻嚴厲的神色，驀地感覺酸楚。
“崔硯池，沒有人敢這樣對我！”
任煙煙倔強一語，可一開口，眼淚便和著委屈湧上了眼眶。
任煙煙眼裏清光泛泛，卻是強撐著不讓眼淚落下。崔硯池沒有想到會把任煙煙逼到這個地步，一時又是失望又是憐惜。
“煙煙，外巡是公務，是我的職責。你就是再不想和我分開，也不能借用威勢肆意妄為！”
一坐一站，崔硯池擋在任煙煙身前，像一座難以挑戰的青山。崔硯池放軟了語氣，任煙煙仰頭定定看著崔硯池，只覺面前的人是那麽遙遠。
是，他對自己身為禦史的職責一清二楚，可他對他身為夫君的職責呢？也一樣一清二楚、當仁不讓嗎？
他難道就不會對他有一點不舍？就不會為她想過孤零零的等待有多難熬？
一天又一天，一個人看到花開再一個人等到花落，他永不退讓地向前，卻從來沒在意過被一直留在原地的她！
任煙煙沒有什麽弘毅遠大的心願，她只求和心愛的人長相廝守。
她不覺得自己有什麽過分。
“崔硯池，你這是終於發現我滿足不了你賢良淑德，溫婉柔順，事事以大局為重的要求，所以失望了嗎？”
崔硯池水潑不進刀刺不入的理智徹底攻破了任煙煙的防線，滑落的眼淚匯集在下巴上，晶瑩地一滴滴往下墜，任煙煙反唇相譏，竭力不讓自己顯得太過軟弱。
崔硯池喜歡任煙煙的明艷，喜歡任煙煙的天真，甚可說，他喜歡她的不可一世。他對她沒有她說的那些要求，而只是他有自己無法突破的底線。
崔硯池知道任煙煙陷在情緒裏的話不能當真也不能認真，可他看著她清澈憤怒的眼神，還是感覺到了負疚。
“煙煙，並不是你想的這樣……”
崔硯池艱澀地開口，想要和任煙煙和解，他伸出手想要攬住任煙煙，可任煙煙一把將他推開。
“是嗎？”
任煙煙真切地為崔硯池的冷靜感到了難過，她冷冷看著崔硯池，不無譏誚地反問。
任煙煙如此，崔硯池的驕傲也讓他無法再說什麽。
死寂在房裏難堪地蔓延開，沈默仿佛成了種對峙的手段。任煙煙垂下眼眸忍受著，既不知道自己的極限在哪裏，也不知道崔硯池的極限在哪裏。
沈默一瞬比一瞬折磨，在這綿密持續的疼痛裏，任煙煙無可救藥地覺得自己在崔硯池心中的地位正隨著他的堅持在一點一點地往後退，直到退到了她不能接受的地方。
他為什麽還能沈默，為什麽還能面對她的眼淚不發一言？
他為什麽不能抱住她，告訴她她對他很重要，她對他真的不可或缺的呢？！
任煙煙悲哀地無聲想著，小書童良平懵頭懵腦地闖進堂中，猝然點燃了已經堆積到濃重的沈默。
“大人，許禦史來訪，說有要事相商。”
這一刻，許飛沈所代表的道義、國事成了任煙煙確切痛恨的對象，一而再再而三，任煙煙早已受夠崔硯池因此對她的冷落。她搶t在崔硯池之前，聲色俱厲地向良平呵斥道：“不見！讓他走！”
良平年紀小，尚不懂察顏觀色，任煙煙素來寬容，他被她叱得一怔，臉上立即顯出了幾分惶恐。
崔硯池很不喜歡任煙煙這樣不講道理的遷怒，良平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他走上前，語氣柔和地安撫道：“你先將許大人請去蹈和館。”
“我！說！讓！他！走！”
任煙煙從小嬌縱慣了，脾氣上來的時候著實無所顧忌。
崔硯池話音未落，任煙煙便惱怒地在他背後揚聲命令，任煙煙如此跋扈，崔硯池不禁神色一冷。
“請許禦史去蹈和館等著。”
崔硯池不理任煙煙，只是向良平又吩咐了一次。良平惴惴不安地答聲是，快步離開了映雪堂。
“我不是說讓許飛沈走嗎？！”
任煙煙怒火未消，不滿地向崔硯池發難，崔硯池往前關上房門，臉色鐵青地轉過身，實在忍不住斥責一句。
“任煙煙，你的性子實在太壞了！”
崔硯池生氣的時候氣質深沈，任煙煙曉得自己方才有些過分，但她不願示弱，是以就硬頂著站在原地，等著看他到底要如何。
任煙煙冷硬的反應像是再說便是如此又能奈她何，崔硯池深吸一口氣，走上前抓住任煙煙的手腕將她拖到桌邊，一把將她摁在了圓凳上。
任煙煙不防崔硯池如此，她不服氣地想要站起，然而略一動作就又被崔硯池摁著肩膀摁回到了凳子上。
“看著我。”
崔硯池盯著任煙煙冷聲命令，任煙煙心生反感，故意側頭一偏。崔硯池忍無可忍，擡手捏住面前這個刺紮得人生疼的美人兒的下巴，強迫她扭頭直視向了自己。
“看著我！”
崔硯池聲氣裏有種迫人的氣場，任煙煙心尖一顫，像是忽然踏空了一步。
“煙煙，我有很多我一定要實現，一定不會放棄的東西。我明白告訴你，你對我很重要，非常重要，但我不可能，也做不到無時無刻地圍著你轉。”
崔硯池鎮靜利落的語氣像是在認認真真地劃清底線，任煙煙眼神一冷，諷刺反問道：“崔硯池，你這是在明白承認我對你而言是可以放棄的部分嗎？”
任煙煙一張臉明艷銳利，崔硯池沈眸一瞬，既覺得不能簡單粗暴地回答這個問題，也不願就此讓步，含糊其辭地粉飾太平。
“回答我啊？！”
猶疑間，任煙煙驀地提高了聲氣質問。
任煙煙迅速披上了一身刺，崔硯池意識到今次不說個一清二楚，或許以後再沒有機會在她這裏得到諒解，便沈下眼眸，狠心道：“是。”
平心而論，任煙煙對崔硯池抱有某種恃寵而驕的自信，她不信他敢說出傷害她的答案，是以她一直咄咄逼人，可這個“是”字，瞬間打破了她的所有篤定。
崔硯池的回答，好像在說他已經忍無可忍，好像在說他只會給她這麽多東西，至於更多的，即使她想要他也不會給。
一瞬間，任煙煙連發火的力氣都失去了，她無言打掉崔硯池放在她肩上的手，避開他的目光，無話可說地低下了頭。
此刻受到煎熬的不止任煙煙一人，崔硯池無力一撐額頭，忍不住向任煙煙問道：“可是煙煙，你為什麽要執著於成為別人不能放棄的部分呢？”
“我便是不能把你看成是我的全部這又如何呢？”
“你為什麽要把你的生命，你的感情，你的才華，你所有熱烈美好的一切，只傾註在我一個人身上呢？”
“這太可惜了！”
“這太可惜了不是嗎？！”
崔硯池極少這樣直白地向任煙煙袒露他的不同意見。
崔硯池的要求一直只用來規束自己，他對任煙煙沒有要求，莫提想要讓她按照自己的要求活著。
他只是不解，非常不解。
“煙煙，每每看到你全然不在乎別的，只是費盡心機地想從我身上得到確認和肯定，我都覺得無比可惜。”
“我願意盡我所能地給你所有你要的東西，我想要你全部的愛，但是我不想成為你僅有的東西，因為這對你來說太危險了也太悲哀了！”
崔硯池是真誠地覺得惋惜，他覺得任煙煙的世界裏除了他還可以有很多很多的東西，他覺得他並不比那個廣闊世界裏耀眼的東西更重要。
而且，他痛惜的不止是明珠認識不到自己是明珠，更是明珠不但意識不到寶篋外的世界，反而執意要躲進狹小漆黑的盒子裏。
可是，任煙煙並不明白崔硯池在可惜什麽。
除了崔硯池的愛情，她沒想過她還能擁有什麽別的東西。
別的東西不是本就不屬於她嗎？
她被他們需要的不是只有她的順從和忠誠嗎？
不是即使高貴富麗如她，所擁有的一切都或隱或現地帶著附屬和交換的意味，從未真正屬於過她嗎？
所有的道路寸步難行，精致秀麗的閨帷框出了她的世界，她除了將自己的所有寄托在能給她帶來歡愉，貌似能由她掌握的愛情之外，還剩什麽呢？
好像沒有了。
人在黑暗裏面對未知的時候會下意識地緊靠住背後能給予她支撐的東西，哪怕它的力量其實非常薄弱。
崔硯池的話像是想將任煙煙推進那片她從來都不想觸及的黑暗，任煙煙下意識地感到恐慌和抗拒，她垂下眼眸慌亂反駁道：“不……，不是這樣的！”
任煙煙在崔硯池面前一向驕傲，可此時，她不敢直視崔硯池的眼睛，且感到難以名狀的慚愧。
“你這些冠冕堂皇的話，不過是你的借口。”
崔硯池話裏的惋惜讓任煙煙覺得自己已經被他遠遠甩在了身後，這種被輕視的感覺對她而言實在太要命了，她連連搖頭，企圖讓崔硯池知道錯的不是她，而是他。
任煙煙話語強硬，神情卻並非如此。崔硯池有些後悔自己說得那麽激烈，他想，就算他覺得任煙煙把所有的感情系在他身上危險得猶如高空走鋼絲，他大可以用和緩許多的方式，而不是就這樣猛地將她推落。
“這都是你的借口！”
究竟是萬般美滿，還是一場虛幻？任煙煙仿徨不解，驚疑地否定一切。
任煙煙捂住蒼白的臉，無力地指責崔硯池，崔硯池俯下身，輕輕將她抱住。
“是，或許那是我的借口，可那也是我的真心話。”
“煙煙，你好好地想一想好嗎？我知道你很聰明，你想一想就好。”
溫柔包容的聲音落在耳畔，崔硯池肩膀寬闊，任煙煙默不作聲地聽著，慢慢紅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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